老子理想社会实质: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道家认为世界之所以那么乱,就是因为儒家想复古、法家想开新、大家都想改变世界,然后世界就乱了。所以,道家在态度上是消极出世,等你们这些搞事情的人都不搞事情了,世界自然不乱了。
诸子百家中,主流是儒家、法家和道家。
其中,儒家和法家,在态度上属于一类,主张积极入世。世界那么乱,但我要去改变。而怎么改变呢?
儒家主张复古,认为现在之所以这么乱,是因为大家不尊周礼了。所以,在方向上,就要往后看,要回归传统。
法家主张开新,认为现在之所以那么乱,就是因为大家没跟上变化。所以,在方向上,就要往前看,传统的东西要改、要彻底地改。
儒家和法家,只是方向上不同,一个主张复古、往后看,一个主张开新、往前看。但是,它们的态度是一致的,即积极入世。世界乱了,那大家就要行动起来,去恢复秩序。
但是,道家则不是方向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
道家认为世界之所以那么乱,就是因为儒家想复古、法家想开新、大家都想改变世界,然后世界就乱了。所以,道家在态度上是消极出世,等你们这些搞事情的人都不搞事情了,世界自然不乱了。
无论是儒家、法家还是道家,都不是告诉小人怎么修身养性的学问,而是告诉君主怎么实施统治的学问。
但因为态度上关涉了“你是谁”,以及在方向上关涉了“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所以自然就会往信仰和精神世界上延伸。然而,我们一定要清楚的是:它们最初都不是什么过于形而上的哲学,而是政治学,具体说是关于统治的学问。
老子在态度上是出世的。但还是得问一下:老子在方向上是往后看还是往前看?
肯定是往后看。
要记住一点:中国的法家是个奇葩。无论古今中外,传统时代的先贤们的总基调是今不如古,越是从前越是迦南美地,越是以后越是人间地狱。
但是,老子这个往后看,跟其他各家就不是一个时间尺度上的区别。儒家往后看,也就看到三代,主要是西周;墨家往后看,也就看到大禹时期。而老子往后看,则是直接看到了文明尚未开化的远古时期。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使国家(翻译成城邦或聚集部落更合适)变小,使各种器具存而不用,使百姓安土重迁。这样的话,即便有舟船车马,也没有使用的必要;即便有盔甲兵器,也没有用武之地。最后,大家集体退化到“结绳记事”的远古时代。
既然已经退到了远古时代,那么连国家的存在必要也没有了。这会不会陷入霍布斯的利维坦呢?即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道家关于远古时代的现象,不是利维坦,而是老子所说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吃得香、穿得美,住得好、玩得爽,这就是道家的理想世界。
同时,庄子也对远古世界做了想象,与老子大体不差。即“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意思是呆着也不知道该干啥、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含着个肉干、开心的不得了,吃饱了肚子、四处闲逛。
所谓小国寡民,是不是把老百姓都变成二傻子了?对!这就是道家追求的本来状态。但这是打比方。比方的目的不是真要回到远古时代,而是说远古时代的生存状态是有好处的。而好处就是不争。既然不争了,那世界自然也就不乱了。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又要“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呢?
傻子跟傻子在一起,也能打起来。打架也是一种交流。一旦交流了,人就变聪明了,自然也就争起来了。所以,怎么才能禁止两个傻子或两拨傻子打起来呢?那就是“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欧洲人到来之前,北美的印第安人就是这种状态。而一旦欧洲人来了,印第安人的苦日子也来了。
而又为什么“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呢?
太大了,就没法统治了。非但老子这么想,轴心时期的西方人也这么想。
柏拉图认为最佳城邦是5040个公民。雅典却有两万公民,把女人、孩子、奴隶以及外来商人都算上,就超过十万人了。这么多人,没法统治,所以雅典应该退回到5040个公民的规模。但为啥是5040人呢?因为这个数能被10以内所有的数字整除(从2到10)。但柏拉图没算好,因为5040的一半,即2520就够了。
柏拉图迷信数字,而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就朴素多了。咱就别玩数字游戏了,直接用眼睛看。我站在高处、四眼一望,然后就行了。城邦就是我目之所及的范围,再远的地方就不要了。
咱们中国的老子,则是靠听的。到底多大?不用一个个地去数,也不用费劲用眼睛去看,听声音就够了。“鸡犬之声相闻”,村口张三家的狗叫了,我能听到,这就是咱的国。
还是那个前提,老子的学说是统治学,即教统治者如何统治国家的。所以,这些都是打比方。既然是打比方,那我们就不能聚焦在故事上,而是聚焦在故事的寓言上。实际上,就两点:一个是不争,最好的政治秩序就是不争;一个是自然,即“治大国如烹小鲜”,别折腾。不争,才能无为;自然,就是统治。
儒家向后看、法家向前看,但儒家和法家都是积极进取的。为什么老子偏偏消极避世了?
孔子、孟子,生活在今天的山东地区。在当时,这里算是周礼保存最好的地方。或者说,就是一个鲁国文化圈。因此,儒家的大人物,基本都从这个地方出。他们要复周礼,也就清楚了。生于斯、长于斯,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就是这些。
而李克、商鞅,包括后来的韩非,主要在晋国一带。“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这是春秋。但晋国比这猛,竟能搞了一场从大夫到诸侯的华丽转身。所以,晋国的礼崩乐坏早已令人发指。因此,这里孕育出了“离经叛道”的法家。
但法家过于形而下,所以需进一步形而上和抽象化。这就需要借助荀子这个大儒了。后期的两个法家人物,韩非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学生。
然后,再看老子和庄子,一个是陈国人、一个是宋国人,但具体出生地已经不可考。大体可以归类为楚国一带,而陈、宋两国也接近楚国。于是,可以认为道家是荆楚的产物。
司马迁的《货殖列传》,基本是两千多年前的一篇地域黑。他是怎么记述楚国的呢?
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
你看这个描述,跟小国寡民,是不是非常相似?有时候,不是凭空想要小国寡民,而是地广人稀本就小国寡民。庄子见过远古社会吗?没有。但庄子凭啥说国家之前不是利维坦,而是“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因为老子和庄子在楚越之地就已经见过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而且过得很舒服。
儒家,是在周礼基础之上来想象理想世界。法家,是在礼崩乐坏和高度竞争中来想象理想世界。道家,则是在楚越之地的生活方式中想象理想世界。
但,法家偏实用,也就是太具体了,不够抽象。不抽象,就难以公约,难以放之四海而皆准。儒家比法家强一点儿。因为周礼是二阶抽象,儒家则是在周礼基础上的晋阶抽象。道家虽然是从一阶或零阶的生活方式中引深,却足够抽象。所以,老子的学说,你怎么用都行,都是大道至简。
而无论怎么抽象,其具体主张也都是来源于现实,都是从现实的社会和人文环境出发,进而勾勒出一个理想世界的想象。这种想象的目的,都是为当时的乱世找到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