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航资深机长解读川航事件[8633副机长被开除的原因]
5月14日,四川航空从重庆飞往拉萨的3U8633航班,在飞行途中驾驶舱右座前风挡玻璃突然破裂并脱落,副驾驶一度被吸出窗外,后在机长的手动驾驶下成功返航落地成都。
近日,本刊记者采访了山东航空公司厦门分公司总经理、波音客机机长王峰,倾听这位资深飞行员专业解读本次川航事件以及中国民航人的庄严承诺。
“一次实力和苦难的较量”
5月14日上午9点多,四川航空(下称“川航”)官方微博发布通报称,由川航执飞的3U8633重庆至拉萨航班因机械故障备降成都,航班已于7时42分安全落地,旅客已有序下机休息。
消息简洁,背后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近几日,随着媒体披露的信息越来越多,大众才逐渐了解到这是一次多么了不起的迫降,堪称在中国上演现实版的“萨利机长”。
重庆飞往拉萨属于高原航线,飞机在过雅安后开始爬高,最高时已于早上7点左右达到32000英尺左右(约9800米)的高空中。但就在这时,驾驶舱右侧的风挡玻璃发生脱落,整块飞出,飞机从7:07开始紧急下降高度,7:11左右下降至24000英尺(约7300米),此后再次下降直至7:42平安在成都着陆。
“在三万多英尺,出现其他任何故障哪怕是发动机故障,应该都不及机体破损,突然释压这么紧急,这么危险。”根据王峰分析,从以下细节可以想象当时的险境和困难:万米高空驾驶舱右侧前风挡掉落,瞬间释压一度将副驾驶吸出机外;驾驶舱释压,气温迅速降到零下40多摄氏度;仪表盘被掀开,噪音极大,什么都听不见,大多数无线电失灵,只能依靠目视水平仪来进行操作;驾驶舱物品全都飞起来了,整个飞机震动非常大,无法看清仪表;瞬间释压和低温让人非常难受,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困难。
“以上只是我们通过知识储备来想像当时的情况,但是我相信还有很多无法想到的危险。尽管如此,飞机实现安全备降,我倒不觉得是个奇迹。个人认为有80%以上的成功率。另外20%就像刘传健机长说的,幸亏当天能见度好,幸亏没有下雨,幸亏事情发生的比较早、还没有飞入山区太远。机组把该做的都做到了,安全落地是必然的结果。”王峰告诉记者。
的确,本次川航3U8633航班在紧急情况下实现安全备降,是各个部门机组成员共同努力协同配合的结果。
据机组一名空乘员回忆,当时有乘客害怕得哭起来,他们上前安慰,“请相信我们能把您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我们心里有底,因为相信我们的机长,相信我们平时的训练!”
民航西南空管局终端管制室带班主任宋源接受采访时表示:“当时在我们这儿有8架飞机左右,其中有4架与它(川航3U8633航班)有影响。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4架飞机改出去,把空域高度都让出来,给故障机组开辟了一个绿色的通道。作为我们空管来说,时间是我们最宝贵的资源,所以我们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真的是争分夺秒,一刻也不敢耽误,抢在它进入我们空域前已经完成了。”
由于无法和机组取得联系,塔台在收到遇险代码后,不到10分钟,也就是7点20分左右,已经空出所有跑道,并通知成都双流机场做好医疗、消防等救护准备。
从网传图片看,当飞机稳稳落地之后,副驾驶徐瑞辰的衣服已近乎碎片,他本人也住进了医院,好在并无大碍。除了副驾驶以及另外一个空乘轻伤之外,机上所有人的身体状况经检查后都较好。
“这样的场景,以前只出现在好莱坞大片中。”王峰表示:“机长、副驾驶、乘务员、空管人员、地面辅助人员……这是一个临时的应急团队,是一次默契的配合,一次实力和苦难的较量。”
山东航空公司厦门分公司总经理、波音客机机长王峰。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与本次川航事件类似的状况,王峰的一位战友张建兴也曾经遇到过。
2012年5月6日8时21分,时任兰空某基地副参谋长的张建兴带领所属航空兵某旅新改装飞行员朱振华按计划进行驾机起飞训练。
8时55分01秒,当战斗机飞到3000米高度,实施第二次俯冲退出后跃升转弯时,后座舱盖突然爆裂。失去座舱盖保护的后座飞行员张建兴瞬间感受到强大的气流冲击,氧气面罩瞬间撕开,座舱盖碎片也击中他的面颊。张建兴血流满面,染红了护目镜。
此时,战机以俯仰姿态连续翻滚,倒扣着爬升到了5000米高度。由于前座飞行员只在这种飞机上飞行了一个多小时,对机体性能并不熟悉,所以在张建兴的努力下,飞机开始下降高度,并降低速度,直到1900米的高度飞机才从翻滚晃悠的状态改平,进入返场模式。
飞机艰难着陆后,医务人员立即将张建兴抬出座舱,经诊断,张建兴面部裂伤7处,头、面部大面积挫伤,伤口最长达6厘米,深达颧骨,并有骨质暴露,最后面部缝合了30余针。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突发的紧急情况,机长的个体能力和意志力显得尤为重要。”在王峰看来,空中飞行有两个问题是相对比较严重的:一个是空中停车,另一个是空中释压。但都是可以处置的。
“鸟儿一个翅膀不可以飞,但对于我们的飞机而言,一个发动机也是杠杠的。我们驾驶员都可以向大家保证万无一失,再说发动机意外停止工作的几率微乎其微。”王峰表示:“空中释压,也就是增压系统故障或者机体有些地方漏气等等,就是内外出现巨大的压差。针对这种问题的训练要求每个机长必须做到不差毫厘,六七道工序,一气呵成。”
据了解,一般航空公司每年要进行至少两次的模拟机训练,在模拟机上要演练各种突发情况,以此来锻炼飞行员的能力、技术、心理承受力、意志力、资源管理能力等等。“模拟训练的复杂及危险程度比这次事件要严重的多,而且是复合性的故障,比如在机体破损之前就有一些故障,破损之后备降的过程中再模拟一些故障,例如一台发动机失效、操纵系统卡阻、飞机遇到火警等等。要求是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必须安全落地。”
王峰给记者讲述了一条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而衡量一个国家航空安全水平的指标是事故万时率(每百万小时的重大事故率)。据介绍,“目前中国民用航空运输百万小时航空事故率十年滚动值大概是0.016(世界平均值为0.217),和美国比肩,世界一流。因为我们的管理标准就是参考美国FAA的升级版,而且在它的基础上更加严厉、细致。如果说问题一定会发生,那么,我们可以控制到大家可以接受的程度,非常非常安全的程度。”
一度被吸出机外的副驾驶徐瑞辰(中)在医院接受治疗。
5月14日,成都,机长刘传健(中)等川航备降机组成员与社会各界见面。 郭广宇/图
“空中诗人”的安全承诺
王峰平时比较喜欢迪克牛仔的那首经典歌曲《三万英尺》,“悠扬,豪迈,又有隐隐的伤感。喜欢它,不只是音乐本身的原因,更多的是自己的工作使然吧。”
从部队飞行员到民航客机机长,王峰大大小小也开过五六种飞机,安全飞行记录达一万多小时。他表示自己也有不少的蓝天情怀和历险经历。
在部队的时候,年仅19岁的王峰就曾有驾驶飞机遇险的经历。“某次训练的时候起落架没有放下来,油量也快要耗光了,转了很多圈没办法安全降落。当时指挥员非常冷静,指导我用信号枪把冷气系统砸出一条缝,最终化险为夷。若是在戈壁滩上迫降,飞机和石头摩擦起火会很危险。”王峰告诉记者:“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作为军人应该有一种不怕牺牲的精神,听从指挥、冷静处理。”
“作为机长,一只手是旅客的出行安危,一只手是国家的巨额财产,飞行安全是职业操守的底线。所以,在任何情况、任何情绪、任何困难下,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严肃、严谨、认真到苛刻,这些是很多人给民航机长这份看似神秘的职业贴上的标签。实际上,这群沉默的战鹰,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飞行从业者,有着他们的七情六欲、烟火人生。
机长身份之外,王峰还是福建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睡在溪边的鱼》和《三万英尺》,另有《王峰文集》待出版。
在“空中诗人”王峰看来,“每个人都有多面性。诗歌创作也是人类心理历程的写照,蓝天、大地就是我们心中的江湖和生活中的另一种情怀。”
生活中的王峰和“书”是分不开的。“我平时比较喜欢看书。读哲学、历史、国学等书籍。弗洛伊德说过,精神健康的人,总是努力的工作及爱人,只要能做到这两件事,其它的事就没有什么困难。”王峰说,现代社会我们想做的很多、想要的更多,其实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善待身边亲人与朋友,作为普通人就已算成功。而为了要成就更好的自己,则应如《周易》中所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王峰在散文诗集《睡在溪边的鱼》中这样写道:“人与人的情缘,人与物的情缘,最长不过百年。在世间走了一趟,哪怕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见,亦会似曾相识。我和飞机,蓝天醉舞二十多年,一样的机翼,一样的热血,一样地热爱着广袤的无际蓝天。”
飞行于他而言与其说是事业,不如说是已经相伴20多年的挚友。王峰坚持要飞到飞不动为止。用他的话说:“飞行,我们是认真的!飞行安全是我们每个人,永恒不变的追求,也是每个民航人向旅客们最庄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