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名生刘易平辕门全始终[陕西秦腔全本]
刘易平(1906-1997),陕西长安人,出科于秦钟社,专工须生,以唱闻名,《辕门斩子》为其代表作,有录音、唱片及音配像行世,晚年更得后起之秀成香娟追随,故有“全始全终”之谓。
秦腔《辕门斩子》和兄弟剧种相比,可谓别有妙趣,因而艺术魅力特强。秦腔观众大概没有不喜爱此戏的,而演员更是谁唱谁红。老辈须生王文鹏曾久负盛名,不过很遗憾,王老因受当时主、客观条件限制,未能留下完整的音像资料,对于继承遗产而言,自是一大损失。所幸的是,刘易平刘老,在这出戏上倾注了毕生心力,为戏迷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这出戏其所以招人喜爱,首先得力于唱。唱段集中:仅主角杨六郎就有大小20余段,约计230句,为其他折戏所少见。唱腔丰富:[慢板](垫板](带板](摇板](二倒板]等基本齐全,(欢音][苦音][独唱](对唱],安排得当。加之善唱者的创造发挥,继承借鉴,终以声饱、情浓、味长而深入人心。唱者自如酣畅,听者心领神会,因而特别解馋过瘾。
其表现形式,也颇别致,杨六郎的穿戴即可见一斑。“头帐”着戎装,帅盔红蟒,一声“尔嘿”,于[豹子头]锣鼓中疾步登场,既见三关元帅的威仪,又见盛怒难遏的情势。“二帐”穿朝服,绿袍朱缨,一声“来来来了”的[叫板〕,在(摇板]板头中飘然而出,又显得风度翩翩。“三帐”易便衣、蓝衫纱帽,帐中小憩,显然锋芒渐敛。三帐三换,因称“三换衣”,合于情理,富有变化,无板滞单调之弊,收色彩绚丽之益。
尤其独到的,是风格体裁的掌握与众不同。不似一般作(正剧]处理,而突出[喜剧)色彩,杨六郎则更多自我嘲讽意味。一帐的斩子,气势汹汹,煞有介事,其实真正引动肝火的,却是“儿的媳擒公公羞耻难消”,进而恼羞成怒罢了。二帐的君臣争辩,杨六邮似乎振振有词,得理不让人,其实仍是借题发挥,绷着脸抬杠,所以,杨六邮的愤怒愈烈,“原则性”愈强,戏的内在喜剧因素就愈活跃充实,观众的兴致也愈浓。三帐的喜剧效果,尽出在杨元帅见了儿媳妇诚惶诚恐的洋相上,这看似异常,实合情理。因为穆桂英其人,杨六郎是领过教的,虽然可以不服,却不由你不怯。所以,其高明在于:并不只是着眼于表现杨元帅的“高、大、全”,倒是特别刻画出杨六郎的憨相、犟劲以至丝毫不加掩饰的窘态。
从而看出,刘老这出戏,其表现人物微妙的神情韵致和性格风采,倒是匠心独运,机趣盎然,给观众以悠悠兴味。
刘老的独到之处更在于,他这出“辕门”,确是唱足了正工须生的特色,满宫满调,不挣不吼,饱和贯通,字正腔圆。念白亦极规范,真假声结合,与小生魁元苏育民同气相求,灵犀相通。扮相气象也庄重巍然,三关元帅的派头十足。地方剧种的唱功戏,竟然唱进了中南海怀仁堂,足以自豪。也招待过京剧大师梅兰芳,京剧学者许姬传先生曾撰文评说:“秦腔名老生刘易平先生演的《辕门斩子》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刘先生的唱腔……与谭老(谭鑫培)……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评价自然代表着梅大师的看法,对秦腔和刘老而言,足显风光。
刘老1906年生于长安县郭村,16岁入秦钟社学艺,后游艺江湖,驰骋陕甘。常演剧目有《二进宫》《双背鞭》《逃国》《取都城》《八义图》《回荆州》《宁武关》等。24岁搭班平乐社时,幸遇黄云亭老艺人,他独具慧眼,极谦恭地向黄老艺人学了其拿手佳作《辕门斩子》,从此如虎添翼,独擅剧坛数十年。我在1946年前后看他这一出戏时,戏牌上已明确标着“须生泰斗”的徽号。1952年全国会演后加盟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其后灌制的密纹唱片,体现出他艺术的成熟,堪称“珍品”,他的独到唱法,也堪称须生行当的“秦腔正宗”。戏曲美学家陈幼韩先生对刘老的唱腔也十分欣赏,曾写过一篇《铿锵喷吐金声玉振》的文章,分析概括出“四大特点”—一清澈明亮的发声艺术;发自丹田的立音共鸣;铿锵有力的吐字艺术;抑扬含蕴的行腔艺术。真知灼见,令人信服。刘老曾对我说:“若要高唱如云,须得守身如玉。”可见他平生还是有规矩,有讲究的。“文革”中,他心中郁愤难平,竟至半身不遂,但他不服软,不服老,每天坚持锻炼,徒步从所住南柳巷出文艺路豁口(即今之文昌门),沿护城河向东至兴庆公园进南门出北门,再经东城门绕一大圈回家,风雨无阻,硬是战胜了病魔,创造了奇迹,70年代末重返舞台,兴致勃勃演唱了早年全国会演获奖的《二堂献杯》田云山,1985年还在易俗社老剧场亲自出马拍摄了《辕门斩子》整折的音配像,大家无不为老头儿的精神毅力所动,其时我正寄寓该社,作为此次活动的见证者,至今思之,犹觉欣然。.
老头儿耄耋之年还有一桩喜事,就是风闻长安剧团有一青年女须生成香娟在学唱他的“辕门”,而且在广播大赛中获了“特等奖”,还有人写了评论文章。在老头儿听来,这简直是一条爆炸性新闻,因为“辕门”这出戏,历来并非一种演法唱法,20世纪40年代他教过女须生黄金花,可惜黄1953年不幸早逝,时隔40年,又有人学他,这便意味着他的艺术追求和风格创造仍有追随者,现在就叫“粉丝儿”,这当然是好事大事要事,随即叫儿子照应着,主动找到演出现场,待爷儿俩见了面,双方的热切激动简直难以言表,光握手就握了几分钟,一方是见到了后起之秀、同道知音、感慨万千,一方是不期然地见到了倾慕已久,本应早见却又不敢妄自尊大贸然相扰,而“祖师爷”竟然屈尊枉驾就在眼前……他们并没有说拜师的事,更没有拜师仪式,可能彼此都觉得年龄太悬殊了,但请教指点常来常往却心照不宣,还有一点雷打不动,就是成香娟每来,老爷子老太太必留其一起进餐,方才尽欢而散。成香娟由“粉丝儿”变成了老头儿的“开心果”。
1997年初春,刘老仙逝,享遐龄92岁,成香娟挂孝跪拜,服丧一周,洒泪离去,而她心中牵挂的,仍是刘老的“辕门”。她知道,这是老人家留给她的艺脉,她自当克尽绵薄,继续追步老人家所欣慰的“全始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