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略例·明象》,王弼周易略例
在王弼的《周易略例·明象》中言道:“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犹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也。然则,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荃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
在这段话里王弼对“言”、“象”、“意”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系统的阐述。之所以有这样的理解:
首先,其根据是“言生于象”,“象生于意”。(《周易·乾卦·文言》王注云:“夫易者,象也。象之所生,生于义也。”)但是根据这个意义产生的卦象是语言产生的依据,而卦象是根据意义(圣人从天地万物中观察概括而得)而得出,“象”附属于“意”,是“言”和“意”的中间环节,至此,王弼的言意之辩并没有超出《系辞》的范围。但是在论述中,可以发现三者之间存在的互动递进的关系。周裕锴主张理解这个关系可以从四个角度出发:从功能角度上看,“象”具有象征“意”的内涵的功用,而“言”则具有说明"象"的象征意义的功用;从生成角度看,“意”派生象,“象”派生“言”;从理解的角度看,可以通过派生的“言”来了解“象”,从派生的“象”来了解“意”;从表达的角度看,“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或者说,“意以象尽,象以言著”。
其次,在得意过程中,“言”、“象”仅仅具有工具价值。王弼借《庄子·外物》中的鉴蹄之喻指出,“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因此,“象”需要“言”才能更好的说明其象征意义,“言”是表达“象”的工具,“象”是得“意”的工具,借助于“象”能更好的尽意。在肯定“言”、“象”作用的同时,反对因“言”、“象”的得象、得意作用而执着于“言”与“象”,它们仅仅是工具、手段,并非目的。
再次,“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王弼继而用反证法论述了执着于“言”就不能“明象”,执着于“象”就不能“得意”。要言之,执着于手段往往达不到真正的目的。
从上面的总结中,王弼最后提出了“言意之辩”的基本命题,即“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言”、“象”仅是明象得意的媒介和手段,在明象得意的过程中不能执着于“言”、“象”,因此正确对待“言”、“象”的态度就是“忘”关于“忘”,学术界有不同的解释。楼宇烈把“忘”理解为”“忘记”:“言与象只是得意之一种工具,旨在得意,所以得意后就可把言、象忘去。”张立文也持相同的理解:“王弼曾提出‘得意忘言’的主张,认为获得形象、存相,就可以忘掉、抛弃语言符号。”还有的学者阐释为不拘泥于具体的形象等。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王弼在“言意之辩”上的论述与《周易》有相同的结论,但是在理论意义上更具有超越性。有人指出,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篇中实际上提出了两种阐释学的方法:一为“寻言以观象,寻象以观意”,一为“忘象乃得意,忘言乃得象”。前者强调的是“言”、“象”所具有的指示意义的作用,后者突出不拘泥于“言”、“象”的重要性。由此,进一步而言,这两种方法具有超越《周易》阐释的普遍意义,可分别看出王弼对“言尽意”和“言不尽意”的应答。正如王晓毅所说,王弼思想中的“意”有两个层次:一是表达有形世界,包括定义解释天地万物和礼乐刑政人事等方面内容的“意”,这种“意”完全可以用语言“名”去把握定性:二是表达无形之物,即抽象本体“无”的“意”,这种“意”则不可能完全用语言去把握定性。
前文曾对王弼“言意之辩”的主要概念作了概括性的分析,明确指出王弼对于“意”的两种理解:指卦义与道、理。在说明言、象、意三者关系时,王弼认为通过“象”的可以尽意,达到意之后又要不拘泥于象,这其实是针对具体的解卦来说的。换言之,在解卦层面上,“言”借助于“象”是能够“尽意”的。另一方面,就王弼在《老子注》和《老子指略》中所表达的见解看,他对于名言能否把握形上层面之"意"(道、理)则持否定的态度:
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老子注》一章)
至真之极,不可得名。(《老子注》二十一章)
凡物有称有名,则非其极也。(《老子注》二十五章)
如前所述,“名”的特点在于按对象的不同特点来区分对象、分割对象,但“有分则有不兼”;“称”的特点是以主体为根据,随从说话人的意向,可“有由则有不尽”,因此,借助名言(名和称为其主要形式)往往不能够把握对象的全体。换言之,“可名”、“可称”的对象只能是可识可见的具体事物,而“混成无形”之常道尽管“不可名”而“可称”,但“道”、“玄”、“深”、“大”、“微”、“远”等称谓也只是“各有其义”,并不能“尽其极”。质言之,就“意”指形上本体(道、理)而言,王弼的立场仍然是“言不尽意”。
不过,王弼的“得意忘言”、“得意忘象”与“言不尽意”,仍有一些区别。汤用彤曾分析道:“王弼之说起于言不尽意义已流行之后,二者互有异同。盖言不尽意,所贵者在意会;忘象忘言,所贵者在得意,此则两说均轻言重意也。惟如言不尽意,则言几等于无用,而王氏则犹认言象乃用以尽象意,并谓‘尽象莫若言’,‘尽意莫若象’,此则两说实有不同。然如言不尽意,则自可废言,故圣人无言,而以意会。王氏谓言象为工具,只用以得意,而非意之本身,故不能以工具为目的,若滞于言象则反失本意,此则两说均终主得意废言也。”此即是说,虽然“得意忘言”、“得意忘象”与“言不尽意”均轻言重意,强调得意废言,但二者在对“言”的作用的评价上仍存在区别,“言不尽意”认为言在把握形上之道时几乎无用,而王弼多少肯定了言、象的工具性价值。
确如汤用彤所言,王弼在“言意之辩”的基本命题与“言不尽意”均认为“意” 是高于“言”的,“意”是最终的目的,所以当重意轻言。不过,王弼的“得意忘言”、“得意忘象”在预设“言不尽意”的同时,又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言不尽意”。“言不尽意”是对语言表达意义世界及形上之道之可能性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而“得意忘言”、“得意忘象”则由这种怀疑和否定转向一种建设性的努力,主张通过象仍能够得意。
要言之,借助“得意忘言”、“得意忘象”诸命题,王弼实际上对“言能否尽意”的问题持一种具体分析的辩证态度。他并没有简单地回答“能”或“不能”,就具体解卦而言,“言”借助于“象”能够“尽意”,但在名言能否把握形上本体的问题上,则主张“言不尽意”。可以说,较之《庄子》和《易传》,王弼的如上见解把中国古代哲学对于言意关系的辨析向
前推进了一步。
王弼(226年-249年),字辅嗣,三国曹魏山阳郡(今山东巨野)人,经学家、哲学家,魏晋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王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 王弼曾任尚书郎。少年有文名,其作品主要包括解读《老子》的 《老子注》 、 《老子指略》及解读《周易》思想的《周易注》、 《周易略例》 四部。 其中 《老子指略》 、 《周易略例》是王弼对《老子》、《周易》所做的总体性分析的文章。由于《道德经》的原文逸散已久,王弼的《道德经注》曾是本书的唯一留传,直到1973年中国在马王堆发现《道德经》的原文为止。与何晏、夏侯玄等同倡玄学清谈,为人高傲,"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王弼与钟会、何晏等人为友。正始十年(249年)秋天,以疠疾亡,年仅24岁,遗下一妻一女。
折叠编辑本段人物生平
王弼出身官僚世家,其曾外祖父是东汉末号称"八俊"之一、身为荆州牧的刘表。据《三国志·魏书·钟会传》注引《博物记》和《博物志·人名考》、《王弼别传》等记载,东汉末年大乱中,弼祖父王凯与其族弟王粲避乱荆州,依附刘表,刘表重粲之才。欲以女妻之,而又嫌其形貌丑陋,非女婿才,将女嫁给王凯。凯有风貌。凯生子业,业生弼。弼为刘表之曾外孙。
王粲于建安二十二年(217)从曹操征孙权,病死途中,而粲之二子又坐罪处死。粲绝嗣后而以王业为继嗣。王粲又成了王弼的继祖父。
王粲是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其才学出众,少年成名。十四岁至长安受到著名文学家、大学者蔡邕礼遇,即将家藏书籍文章万卷送给了王粲。装载数车的书籍,后来全为王业所有。
这对王弼的成长提供了极有利的条件。
王弼的家庭祖风对王弼的成长也有重大影响。其六世祖王龚,名高天下,官至太尉,位列"三公";五世祖王畅为汉末"八俊"之一,官至司空,亦列"三公";其父王业,官至谒者仆射,再加上继祖王粲的文学地位,都会对王弼成长产生极大的有利影响。
王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
何晏曾叹称:"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三国志·魏志·钟会传》,裴注引何劭《王弼传》)据何劭《王弼传》载,王弼十多岁时,即"好老氏,通辩能言"。他曾与当时许多清谈名士辩论各种问题,以"当其所得,莫能夺也",深得当时名士的赏识。
王弼为人高傲,"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正始中,大将军曹爽擅权,王弼补台郎。
正始十年(249),曹爽被杀,王弼受案件牵连丢职。同年秋天,遭疠疾亡,年仅二十四岁。
折叠编辑本段学术贡献
《周易》王弼人生短暂,但学术成就卓著。他著有《老子注》、《老子指略》、《周易注》、《周易略例》、《论语释疑》、《周易大衍论》三卷、《周易穷微论》一卷、《易辩》一卷等数种。但其成就,不在于著述数量,而在其质量,在于其创见。他注《周易》一改汉人支离烦琐的传统方法,不用象数,而用《老子》,以老子思想解《易》,并阐发自己的哲学观点,在学术上开一代新风---"正始玄风"。王弼的易学观体系庞大,内容深奥。
王弼以老庄思想为主,建立了体系完备、抽象思辩的玄学哲学。其对易学玄学化的批判性研究,尽扫先秦、两汉易学研究之腐迂学风,其本体论和认识论中所提出的新观点、新见解对以后中国思想史的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王晓毅先生给的评价是:王弼在哲学上奏出了时代的最强音。"虽然他像流星一样匆匆闪过,只生活了二十三个春秋,却以其不可思议的天才智慧之光,照亮了整个时代,指明了魏晋玄学的理论航向"。
在易学方面,王弼注《易》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响,是道家易的代表。王弼注《易》,尽扫象数之学,从思辨的哲学高度注释《易经》。他对"经"上下篇都作了注,计六卷;而对《文言》、《彖传》、《象传》加注。至于《系辞》、《说卦》、《序卦》、《杂卦》,均不下注,后来由东晋韩康伯继续注完。
王弼《易》注的贡献,首先在于抛弃了费氏的经说,把象数之学变成为思辨哲学。这是《易》学研究史上的一次飞跃。汉人解《易》重象数,如把八卦视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象,用"马"来代表《乾卦》"健"的意义,用"牛"来代表《坤卦》"顺"的意义,等等。
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指出:"义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爻苟合顷,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对象数之学机械性的解释提出批评。他强调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名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就是说,达意要通过象,明象要通过言,寄言出意,探求玄理。这样,从言与意的思辨理性上解释《易》,比机械比附的方法前进了一大步。
其次,王弼站在道家的立场上,把《易》学玄学化。玄学家的根本思想是"以无为本"。王弼说:"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论语释疑》)
王弼就是用道家的本体论来释《易》的。如《彖辞》曰:"大哉乾元,万象资始,乃统天。"王弼注云:"天也者,形之名也;健也者,用形者也。夫形也者,物之累也。有天之形,而能永保无亏,为物之首,统之者岂非至健哉!"他认为,"乾"之义是"健",有形之"天"无非是"健"的表象。万物始于天,归根到底,"统之"于"至健"。"健"是无形的,是形而上的。
总之,王弼以言简意赅的论证代替前人的繁琐注释,以抽象思维和义理分析摈弃象数之学与谶纬,在经学上开创了一代新风。清代"四库馆"学者评论道:"《易》本卜筮之书,故末派浸流于谶纬。王弼乘其极敝而攻之,遂能排击汉儒,自标新学。"(《四库全书总目·周易正义》提要)
折叠编辑本段哲学思想
王弼
"无"概念的存在在王弼的析学体系中是以属性概念的形式存在的,即"无"是对"道"、"一"属性的说辞;第二,王弼在对"名"与"称"、"谓"的区分中,确立起其对"道"、"一"进行把握的方法论原则。至此通过我们的分析,我们可以从王弼所建立的本体论思想中进一步反思这样儿个在学术界值得商榷的问题:从理论上讲,王弼本体论析学第一层次的概念是"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的"理",是"统之有宗,会之有元"的"宗"、"元"。即王弼认为"道"、"一"作为万事万物存在的秩序、条理,"道"是"理";其作为万事万物的根据、根源,则是"宗"、"元"。所以,王弼的本体论思想是一个包含了理本论与气本论形态的本体论思想。而在王弼所谈到的"道"不可命名,只可称谓的在认识过程中建立本体论思想恰恰i1:是心本论思想的内涵。所以,王弼的本体论思想是对中国占代传统析学本体论思想的合理的逻辑展开,体现的i1:是中国占代析学本体观念心为一理的实在性、理为一理的实在性以及气为一理的实在性的这样一个"二位一体"性。所以,"道"、"一"所指的并不是最大的抽象、亦不是万物的共相,而应该在"二位一体"的结构中来理解"道"、"一"的真实性。对于此思想研究的忽视所导致的便是只见王弼思想之缺点,而不见其思想之优点;只见王弼思想的消极性,而不见王弼思想的积极性。从王弼论证问题的方式来看,我们可以得出其两点重要特征:第一,"唯理是从"的求真精神。从王弼对"名"、"称"概念区分的论证中可以看出王弼讨论问题的方式是具有概念分析法意义的方法。他所运用的方法不同于感性经验的归纳法,而是一种理性的、逻辑的方法,是在概念性的矛盾中寻求事物自身之理的研究方法,即"辩名析理";第一,无"卫道士"风气的创新精神。在以"辩名析理"为方法,以"唯理是从"为追求的前提之下,王弼在对先贤所留下的文化资源的选择过程中,并没有标榜自己的学派属性,而是自觉的将其与现实生活中所面对的实际问题想结合,来阐述自己的具有创造性的学术观点。因此,对王弼思想乃至"魏晋玄学"时期的学派属性之"新道家"的定义并不是合理的。③从现实意义上讲,王弼本体论思想的宗n便是为"崇本息末"、"存母守了"的"无为"服务的。在《老了指略》中,王弼讲到:"夫邪之兴也,岂邪者之所为乎?淫之所起也,岂淫者之所造乎?故闲邪在乎存诚,不在善察;息淫在乎去华,不在滋章;……故不攻其为也,使其无心于为也;不害其欲也,使其无心于欲也。"[3]P 198可见,王弼认为邪淫的避免要在于从根本上消除,反过来讲,即是要在"道"的制约之下对仁义礼智进行合理的使用。所以,王弼所讲的"无为"的根本立场并不是消极的,而是积极的。相反,那些当时所谓的积极的、有为的立场因其并不是在"道"的制约下建立的,是一种对仁义礼智的形式化使用,才是真正消极的 。
综上,无论是从学理意义上、研究方法意义上以及现实的意义上讲,王弼的本体论思想的根本指向都是"道"的真实存在性。那么,对于王弼本体论思想"贵无论"的概括,我们认为其并不是一种合理的表述 。
二、王弼的方法论和哲学
在方法论方面,王弼对老子的辩证法思想有所继承,善于运用对立的概念和辨名析理的方法阐述问题。请看他对有与无、动与静、一与多等对立统一概念的运用及其关系的阐释。
王弼为了论证"以君御民"的主张,便用一多关系论证"以寡治众"、"执一统众"的必然性。他说:"万物万形,其归一也。何由致一?由于无也。由无乃一,一可谓无。"(《老子》四十二章注)把"一"与"无"并称,"一"就是"无",是万物的本源和归宿,自然便成了万物的统帅了。又说:"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各是一物之生,所以为主也。"(《老子》三十九章注)就是说"一"是数之始,物之极(本根),所以为万物之主。一和多是主从关系。
王弼论证宇宙间的一多关系,目的是为了引出社会人事的"以寡治众"、"以君御民"的道理。他说:"宗,万物之主也;君,万事之主也。"(《老子》七十章注)"故万物之生,吾知其主,虽有万形,冲气一焉。百姓有心,殊国异风,而王侯得一者主焉。以一为主,一何可舍。"(《老子》四十二章注)王弼认为,"以一为主"是宇宙间的"必由之理"、普遍规律,民必然要统一于君。
他说:"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可以一名举也。"(《周易略例?明彖》)王弼就这样论证了"以君御民"、"执一统众"的天经地义,君权至上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周易略例王弼为了论证"无为而治"的思想抓住"静"与"动"这对对立的概念大加发挥。认为"以无为本"在动、静关系上就是以"静"为本,以动为末。他说: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归于虚静,是物之极笃也。(《老子》十六章注)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周易?复卦》注)静则全物之真,躁则犯物之性。(《老子》四十五章注)
王弼把静说成是本,是绝对的;把动说成是末,是相对的,但是他却因此引申出了"以静制动"、"以静治国"、"无为而治"的主张。王弼认为天地万物"以无为本",是自然无为的,治理社会也应顺应自然,无为而治。
他说:"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老子》二十九章注)社会也是一样,长短不齐、尊卑等级是"自然之质",不必人为的去改造它,"而造为之,故必败也。"(同上)他说:"自然之质,各有定分,短者不为不足,长者不为有余。损益将何加焉。"(《周易·损卦》注)
王弼认为与道家相比,儒、墨、名、法诸家"以动治国"的"人治"理论,都是"弃母用子"、"舍本逐末"的,都是"任名以号物"(《老子》三十二章注),"令物而赖威权也"(《老子》十七章注)。故主张"绝圣智"、"弃仁义"。说:"故绝圣智而后圣功全,弃仁义而后仁德厚。"(《老子指略》)
三、王弼的认识论
王弼认为,事物的本体的道是可以认识的,圣人的治世之道也是可以认识的。宇宙的本体道是无形无名"不宫不商,不温不凉";圣人治世是"体道"的结果,故不偏不执自然无为。"道"虽不可言象,不可名状,但它在万有之中,以无形无为而成济万物。在上,崇本(道)息末,就是对自然规律(道)的具体认识和运用。
王弼的认识论集中表现在他对《周易》中的"意"、"象"、"言"三个概念关系的论述上。所谓"言"是指卦象的卦辞和爻辞的解释;"象"是指卦象;"意"是卦象表达的思想,即义理。
王弼指出,"言"、"象"、"意"三者之间是递进表达与被表达的关系。通过"言"可以认识"象";通过"象"可以认识"意"。但明白了意,就不要再执着于象;明白了卦象,就不要执着于言辞。
王弼认为,如果你执着于"言",就得不到"象"。那"言"也不是产生于"象"并能说明"象"的"言"。如果执着于"象",就得不到"意"。那"象"也不是产生于"意"并能说明"意"的"象"。因此,王弼认为,只有不执着于"言",才能得"象",只有不执着于"象",才能得"意"。
总之,王弼的认识逻辑是:"言"生于"象",而说明"象";"象"生于"意",而说明"意"。要得"意",必须借助"言"、"象",但又不能执着于"言"、"象"。执着于"言"、"象",便得不着"意"。只有不执着于"言"、"象",才能得到"意"。既然卦意(圣人之意)可以认识,那么世界的本体"道"也是可以认识的。因为"圣人的意"是"道"在社会方面的体现,也就是自然无为的治世之道。
兴象 :
xīnɡ xiànɡ
指诗词中的意境。
“兴象”与“轻艳”对立,与“风骨”并举,又可与“故实”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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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这是孔老夫子的一句话,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孟子与其思想相对,孟子基本上一无所畏。
天命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而已,个人对待天命的时候,基本上采取一种听其自然的态度。大人说的就是对于“大人”,孟子不但不畏,而且是藐视的。“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并且公然声称“我何谓彼哉”。对于圣人之言,孟子也说不上有什么畏。他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并且指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C:臣也以臣之事观之
我是从我做的事情看出来的。
【原文】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译文】
世人所贵重的道,载见于书籍,书籍不过是语言,语言自有它可贵之处。语言所可贵的是(在于它表现出的)意义,意义自有它指向之处。意义的指向之处是不可以用言语传达的,而世人因为注重语言而(记载下来)传之于书。世人虽然贵重书籍,我还是觉得不足贵重,因为这是贵重(那)并不(值得)贵重的。本来,可以看得见的是形状和色彩;可以听得见的是名称和声音。可悲呀!世人以为从形状、色彩、名称、声音就足以获得那大道的实际情形。可是形状、色彩、名称、声音实在是不足以表达那大道的实际情形的。知道(大道)的不说,说的又不知道(大道),那世人又岂能认识它呢!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削(木材)制作车轮,(轮扁)放下椎凿的工具走上堂来,问齐桓公说:“请问,公所读的是什么书呀?”桓公说:“是(记载)圣人之言(的书)。”又问:“圣人还在吗?”桓公说:“已经死去了。”轮扁说:“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圣人留下的糟粕罢了。”桓公说:“我读书,做轮子的匠人怎么能议论?说出道理就可以放过你,没有道理可说就要处死。”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情看出来的。砍削(木材)制作轮子,(榫头)做得过于宽缓,就会松动而不牢固,做得太紧了,又会滞涩而难以进入。(我做得)不宽不紧,得心应手,口里说不出来,但其中自有度数分寸在。我不能明白地告诉我的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做轮子的经验和方法),所以我已七十岁了,还在(独自)做车轮。古代人和他们所不能言传的东西都(一起)死去了,那么您读的书不过就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D: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2。文之思也,其神远矣3。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4。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5。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6;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7。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8。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五藏,澡雪精神9,积学以储□,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一作绎顾校作绎辞10,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11。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12。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13。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14,密则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15。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16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17,王充气竭于思虑18,张衡研京以十年19,左思练都以一纪20,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淮南崇朝而赋骚21,枚皋应诏而成赋22,子建援牍如口诵23,仲宣举笔似宿构24,阮瑀据案顾校作□而制书25,祢衡当食而草奏26,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耍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27。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28。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29。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然则博见一作闻黄云御览作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30。
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视布于麻,虽云未费,铃木云张本作贵杼轴献功,焕然乃珍31。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32!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汪作胜刻镂声律,萌芽比兴。结虑司契,垂帷制胜。
1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文心上篇剖析文体,为辨章篇制之论;下篇商榷文术,为提挈纲维之言。上篇分区别囿。恢宏而明约;下篇探幽索隐,精微而畅朗。孙梅四六丛话谓彦和此书,总括大凡,妙抉其心,五十篇之内,百代之精华备矣,知言哉!兹将下篇二十篇,列表于次,可以知其组织之靡密:
神思→性→风———————→ 情—————→附会┐
│ │\ │ ┌——┐ │
│ │ ↘ │ │声律│ │
│ │ 通变—定势 │ │章句│ ├总术
│ │ ↗ │ │丽辞│ │
│ ↓/ ↓ │比兴│ │
体→骨——— ————→辨—┤夸饰├→物色┘
│事类│
│练字│
│隐秀│
│指瑕│
│养气│
└——┘
2 易下系辞‘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曰‘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正义曰 ‘精义入神以致用者,言先静而后动。圣人用精粹微妙之义,入于神化,寂然不动,乃能致其所用。精义入神,是先静也;以致用,是后动也;是动因静而来也。’ 彦和‘陶钧文思贵在虚静’之说本此。庄子让王篇‘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案公子牟此语,谓身在草莽,而心怀好爵,故瞻子对以重生则轻利。彦和引之,以示人心之无远不届,与原文本义无关。
3 黄先生文心雕龙札记(以下简称札记。)曰‘此言思心之用,不限于身观,或感物而造端,或凭心而构象,无有幽深远近,皆思理之所行也。寻心智之象,约有二专:一则缘此知彼,有斠量之能;一则即异求同,有综合之用。由此二方,以驭万理,学术之原,悉从此出,文章之富,亦职兹之由矣。’
4 陆机文赋曰‘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老子曰‘涤除玄览。’河上公曰‘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物,故谓之玄览。’)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瞻视万物盛衰而思虑纷纭也。)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又曰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曰‘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
5 札记曰‘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
6 礼记孔子闲居‘清明在躬,气志如神。’正义曰‘清,谓清静,明,谓显着,气志变化,微妙如神。’据礼记此文,志气当作气志。
7 物,谓事也,理也。事理接于心,心出言辞以明之。易上系辞‘
言行君子之枢机。’韩注‘枢机,制动之主。’
8 文赋曰‘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盛貌。)以馺遝,(多貌。)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颐,顿精爽于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难出之貌。)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物,事也;□,并也。言文之不来,非余力之所并。)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谓天机骏利。)塞(
谓六情底滞。)之所由。’陆士龙思劣,而其登遐颂,须臾便成,视之复谓可行,是思有利钝之证。
9 庄子知北游‘老聃曰,汝齐戒疏 □而心,澡雪而精神。’白虎通论五脏六府主性情曰‘ 五脏者何也?谓肝心肺肾脾也。’又论五性六情曰‘内有五脏六府,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疏瀹五脏,谓情性不可妄动,使人烦懑也。又论精神曰‘精者静也。神者恍惚。’(变化之极,是即恍惚之义。)陈立疏证曰 ‘国语周语“祓除其心洁也。”注“精洁也。”洁有静义。’庄子庚桑楚‘彻志之勃,解心之缪,去德之累,达道之塞。富贵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纪评曰‘
虚静二字,妙入微茫。补出积学酌理,方非徒骋聪明。观理真则思归一□,直凑单微,所谓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札记曰‘此与养气篇参看。庄子之言曰“惟道集虚。”老子之言曰“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尔则宰有者无,制实者虚,物之常理也。文章之事,形态蕃变,条理纷纭,如令心无天游,适令万状相攘。故为文之术,首在治心,迟速纵殊,而心未尝不静,大小或异,而气未尝不虚。执璇机以运大象,处户牖而得天倪,惟虚与静之故也。’袁守定占毕丛谈云‘陆厥与沈休文书曰“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夫一人载笔为文,而有迟速工拙之不同者,何也?机为之耳。机鬯则文敏而工,机塞则文滞而拙,先正常养其文之所自出,盖为此也。 ’
10此四语极有伦序。虚静之至,心乃空明。于是禀经酌纬,追骚稽史,贯穿百氏,泛滥众体,巨鼎细珠,莫非珍宝,然圣经之外,后世撰述,每杂邪曲,宜斟酌于周孔之理,辨析于毫厘之间,才富而正,始称妙才。才既富矣,理既明矣,而理之蓄蕴,穷深极高,非浅测所得尽,故精研积阅(阅有积历之意。研,□也,审也,有精思渐得之意。)以穷其幽微。及其耳目有沿,将发辞令,理潜胸臆,自然感应。若关键方塞而苦欲搜索,所谓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伤神劳情,岂复中用。怿,疑当作绎,绎,抽也,谓神理之致,须顺自然,不可勉强也。札记曰‘此下四语,其事皆立于神思之先,故曰“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言于此未尝致功,即徒思无益,故后文又曰“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言诚能秉心养术,则思虑不至有困;诚能含章司契,则情志无用徒劳也。纪氏以为彦和练字未稳,乃明于解下四字,而未遑细审上四字之过也。’袁守定占毕丛谈曰‘文章之道,遭际兴会,摅发性灵,生于临文之顷者也。然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对景感物,旷然有会,尝有欲吐之言,难遏之意,然后拈题泚笔,忽忽相遭,得之在俄顷,积之在平日,昌黎所谓有诸其中是也。舍是虽刓精竭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探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
11庄子养生主‘古者谓是帝之县解。’释文‘县,音玄。’又齐物论‘若有真宰。’玄解之宰谓心。礼记玉藻‘卜人定龟,史定墨。’郑注‘视兆坼也。’此文所云定墨,不可拘滞本义。庄子天道‘ 轮扁曰,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独照之匠语本此。意象,见上论说篇引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庄子徐无鬼‘匠石运斤成风。’
12文赋曰‘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体有万殊,物无一量;(文章之体有万变之殊,众物之形无一定之量也。)纷纭挥霍,形难为状。(纷纭,乱貌,挥霍,疾貌。)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众辞俱凑,若程才效伎;取舍由意,类司契为匠。)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员,期穷形而尽相。(方圆,谓规矩也。言文章在有方圆规矩也。)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其事既殊,为文亦异,故欲夸目者,为文尚奢,欲快心者,为文贵当。惬,犹快也。)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其言穷贱者,立说无非湫隘;其论通达者,发言唯存放旷。)’
13言语为表彰思想之要具,学者之恒言也。然其所以表彰思想者,果能毫发无遗憾乎?则虽知言善思者,必又苦其不能也。思想上精密足以区别,而言语有不足相应者;思想上有精密之区别,言语且有不存者。无论何种言语,其代表思想,虽有程度之差,而缺憾则一也。据此,知言语不能完全表彰思想,而为言语符号之文字,因形体声音之有限,与文法惯习之拘牵,亦不能与言语相合而无间。故思想发为言语,已经一层障碍,由言语而着竹帛,又受一次朘剥,则文字与思想之间,固有不可免之差殊存矣。陆士衡曰‘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彦和亦曰‘暨乎篇成,半折心始。’由此观之,孔子辞达之训,诚难能而可贵矣。黄庭坚与王观复书引此难巧作难工。
14欧阳建言意尽论曰‘古今务于正名,圣贤不能去言,其故何也?诚以理得于心,非言不畅;物定于彼,非名不辩,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不辩物,则鉴识不显。鉴识显而名品殊,言称接而情志畅,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称也。欲辩其实,则殊其名;欲宣其志,则立其称。名逐物而迁,言因理而变,此犹声发响应,形存影附,不得相与为二矣。苟其不二,则言无不尽矣。’(全晋文百九卷)言之尽意与否,为当时学者间争论一大问题,兹可不论,彦和谓‘密则无际,’则似谓言尽意也,上文云‘半折心始,’盖指常人言之,非所喻于圣贤之典谟。
15‘密则无际,’即上文所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疏则千里,’即上文所云‘ 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纪评曰‘意在游心虚静,则腠理自解,兴象自生,所谓自然之文也。而“无务苦虑,不必劳情”等字,反似教人不必冥搜力索,此结字未稳,词不达意之处,读者毋以词害意。’案纪氏之说非是。‘或理在方寸’以下指‘疏则千里’而言,夫关键将塞,神有遯心,虽穷搜力索何益。若能秉心养术。含章司契,则枢机常通,万涂竞萌,正将规矩虚位,刻镂无形,又安见其不加经营运用之功耶!
16汉书枚皋传‘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西京杂记二‘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御览八十八引汉武故事曰‘上好词赋,每行幸及奇兽异物,辄命相如等赋之,上亦自作诗赋数百篇,下笔而成,初不留思。相如造文弥时而后成,上每叹其工妙。谓相如曰“以吾之速,易子之迟,可乎?”相如曰“
于臣则可,未知陛下何如耳。”上大笑而不责。’此皆言相如文迟,含笔腐毫之说,想彦和以意为之。
17全后汉文十四辑桓谭新论祛蔽篇 ‘余少时见扬子云之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而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18论衡对作篇‘夫论说者闵世忧俗,与卫骖乘者同一心矣。愁精神而幽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后汉书王充传‘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
19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20文选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人。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着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札记曰‘案张左二文之迟,非尽由思力之缓,盖叙述都邑,理资实事,故太冲尝从蜀士问其方俗山川。是则其缓亦半由储学所致也。’袁枚历代赋话序曰‘古无志书,又无类书,是以三都两京,欲叙风土物产之美,山则某某,水则某某,草木鸟兽虫鱼则某某,必加穷搜博访,精心致思之功,是以三年乃成,十年乃成,而一成之后,传播远迩,至于纸贵洛阳。盖不徒震其才藻之华,且藏之巾笥,作志书类书读故也。今志书类书,美矣备矣,使班左生于今日,再作此赋,不过翻撷数日,立可成篇,而传抄者亦无有也。’
21见诠赋篇。札移十二‘高诱淮南子序云“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即彦和所本也。汉书淮南王传云“武帝使为离骚传;”王逸楚辞序又云作“离骚经章句;”并与淮南序不同。传及章句非崇朝所能成,疑高说得之。’可参阅辨骚篇。
22汉书枚皋传‘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西京杂记三‘ 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23文选杨德祖答临淄侯笺‘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魏志陈思王传‘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
24魏志王粲传‘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
25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曰‘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 案,当依顾校作□。
26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衡传又曰‘黄祖长子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衡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案草奏一事,当食作赋又一事,彦和云‘当食草奏,’殆合两事而言之。
27札记曰‘此言文有迟速,关乎体性,然亦举其大概而已。世固有为文常速,忽窘于数行。为文每迟,偶利于一首。此由机有通滞,亦缘能有短长。机滞者骤难求通,能长者早有所豫,是故迟速之状,非可以一理齐也。’
28陆士龙集与兄平原书‘忆兄常云,文后成者恒谓之佳。’黄叔琳曰‘迟速由乎禀才,若垂之于后,则迟速一也,而迟常胜速。枚皋百赋无传,相如赋皆在人口,可验。’罗大经鹤林玉露云‘昌黎志孟东野云“□目怵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掏擢胃肾,”言其得之艰难。赠崔立之云“朝为百赋犹郁怒,暮作千诗转遒紧,摇毫掷简自不供,顷刻青红浮海蜃,” 言其得之容易。余谓文章要在理意深长,辞语明粹,足以传世觉后,岂但夸多斗速于一时哉。’
29古今文士之成名,半由于天才,半由于学力,失一焉则其所至必画。若夫学浅才疏而徒以敏捷为能,是犹跛鳖不积跬步,而妄冀千里也。故彦和决绝其辞曰‘以斯成器,未之前闻。’刘定之刘氏杂志曰‘韩退之自言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贪多务得,继晷穷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谓退之下笔时,他人疾书之,写诵之,不是过也,其敏亦至矣。盖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学者,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乃欲刻烛毕韵,举步成章,仿佛古人,岂不难哉。’
30理贫者救之以博,辞乱者救之以练。纪评曰‘指出本原工夫,总结前二段。’韩诗外传二‘凡治气养心之术,莫慎一好,好一则博,博则精,精则神,神则化,是以君子务结心乎一也。’
31‘情数诡杂,体变迁贸,’隐示下篇将论体性。文心各篇前后相衔,必于前篇之末,预告后篇所将论者,特为发凡于此。札记曰‘此言文贵修饰润色。拙辞孕巧义,修饰则巧义显;庸事萌新意,润色则新意出。凡言文不加点,文如宿构者,其刊改之功,已用之平日,练术既熟,斯疵累渐除,非生而能然者也。’布之于麻,虽云质量相若,然既加杼轴,则焕然可珍矣。
32吕氏春秋本味篇‘汤得伊尹,祓之于庙,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曰,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高诱注云‘鼎中品味,分齐纤微,故曰不能言也,志意揆度,不能谕说。’)纪评曰‘补出刊改乃工一层,及思入希夷,妙绝蹊径,非笔墨所能摹写一层,神思之理,乃括尽无余。 ’